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孩子留学遇害 母亲卖房求助 只为判疑犯死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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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7-10-15 13:20:33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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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月的一个晚上,大风,整个屋子里都是从窗口传来的呼呼声响,江秋莲直到早上才闭眼,醒来后开始整理江歌的照片,她把所有与江歌有关的照片都打印好,买了二三十个相框,一张张放进去,每张照片背后的故事她都知道。翻到一张江歌和梁洁的合照,她盯着看了半分钟,拿起剪刀很快地把梁洁那部分剪掉了。
10月中旬,山东即墨下了一场雨,气温很快降到20度以下。往年这个时候,江秋莲要去乡下接母亲来家里住,她那套拆迁分到的楼房冬日供暖,“比乡下暖和点”,再过几个月,留学日本的女儿江歌也会放假回来,到江秋莲的超市帮忙收银,给姥姥洗澡,或是跟她吵上几句嘴。
但今年不会了——2016年11月3日凌晨,江歌在日本东京中野区的公寓被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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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歌遇害公寓。
江秋莲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母亲,她害怕母亲见到自己现在痛苦的样子:瘦了20斤后,曾经略微圆润的脸颊凹陷下去,眼、鼻、齿的骨骼凸显出来,情绪也不稳定,随时会失控。
即便如此,每次出门前她都必须换好衣服和鞋子,再背上一个深蓝色单肩包。成长于崇尚知识、讲究体面的家庭,父亲从小教育她们穿戴整洁、不出格,这个带些传统意味的规矩延续了三代。
“我比较感性,但是处理问题还算比较理性。”这是江秋莲对自己的评价。但江歌去世后,这份理性几乎要消失了,江秋莲已经把生活里其它事情剔除干净,只剩这唯一一件:为江歌的死“讨还公道”。
丢失
北京时间2016年11月2日晚11:08,江秋莲结束和江歌的聊天,记录显示,这通电话长达1小时42分钟。
江秋莲几乎每天都会打微信电话给在日本读研究生的女儿,那天刚好江歌和同学聚餐回来,在东京中野车站等同住的室友梁洁(化名)一起回家。江秋莲没出去跑滴滴,正好陪她一块儿等。
话题杂七杂八的,期间江歌讲到梁洁的前男友下午找上门来吵架的事,江秋莲察觉到男性的危险气息,让女儿注意安全,话题又转到让她找个男朋友上。江歌总是一副不着急的样子,她告诉江秋莲,自己打算在30岁前攒够300万日元,先去环游世界,她说:“妈妈我30岁不结婚不准催我啊。”
江歌没等到30岁。第二天17:00,日本大使馆给江秋莲打来电话,说江歌在东京被人杀害了。江秋莲不肯相信,她第一反应是假消息,最坏的情况就是江歌被绑架,“怎么会被杀害呢”,她想不出一个江歌被杀害的理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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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歌和法政大学的老师同学在一起
但她还是慌得没法开车,联系了梁洁的父母,因为两家住得近,没多久对方就开车来接她。他们一同到达王家官庄村时,梁洁的视频电话来了,女孩摘下口罩,把镜头朝身侧一晃,可以看出她正在警察局。江秋莲抢过手机,梁洁见到她就哭着说“对不起”,“歌子在哪里?”“在医院。”“是死是活?”“不知道……”

江秋莲双腿虚软,瘫坐在地,梁洁父母见状说:“你也别着急,应该没什么事。”江秋莲当即对他们说出自己的猜测:就是你们女儿的前男友杀的。对方一愣,但仍转身离开了。
14个小时后,江秋莲才见到江歌,“我女儿躺在那里,一头黑亮的头发没有了,被什么东西包裹着,漂亮的衣服不见了,是那种无纺布的手术服,眼睛半睁,嘴巴不能闭合,看到这些,痛死我了,痛死我了”。
她不肯相信江歌已经离世。日本警察在她身边放了一把椅子一瓶水,说江歌在旁边陪着你,江秋莲哭得说不出话来,“不要用江歌死了这样的话来告诉我,不要,没有。我还能找到她,我一定可以找回她,我一定可以再见到她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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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秋莲一直在微信上跟女儿江歌说话。左为江歌手机,右为江秋莲手机。
变了
江歌去世9天后遗体火化,江秋莲的日本签证也快要到期,她带着江歌的骨灰回国。在机场过安检时,因为骨灰盒中装有两枚江歌生前最喜爱的、金属质地的哈利波特纪念章,必须打开确认,“我不能打开,不要打扰她。我也不让她过安检,不能让江歌像一件行李一样”,江秋莲哭喊。最后东京中野区政府与机场沟通,准许她直接带着骨灰盒上飞机。
将近中午,飞机抵达青岛,这是刘芸(化名)在江歌出事后第一次见到江秋莲,她是江秋莲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,两人从二十岁出头相识到现在,关系一直亲密。
刘芸陪她坐进车后座,江秋莲穿一身黑衣服,低着头,“好像谁也没看见”,只把脸贴在江歌的骨灰盒上,念了一路“歌子我们回家了”。
“她整个人都变了,完全变了。”在刘芸的记忆里,江秋莲曾是个干练又仗义的女人,但现在,她从不主动说话,也不在人前哭天抢地,只是不论早晚,“眼都是红的、肿的”,不出声地流眼泪。
俩人常常坐在那里,一待一个下午,江秋莲手机不离身,翻看和江歌有关的一切信息,刘芸不知道可以做些什么,“压抑,太压抑了”。
每次刘芸提出晚上留下来陪她,江秋莲就赶她走:“走吧走吧,在这你也睡不着。你能天天陪着我?我就这么个样,你能怎么办?把你也搭进去?”她唯一一次留下,江秋莲就把自己关进江歌房间,那个房间谁也不许睡,只有她才可以。过了春天,房间一整理,连她也不睡了,“江歌不喜欢别人动她的东西”。
一有人踏入家门,江秋莲会有一种焦虑和被侵犯的感觉,“歌子以前说过,妈妈,好希望我们有两个家,一个家可以有很多人,一个家只有我们两个人。”
这些年,江秋莲家一直只有两个人,她离婚后靠着摆地摊、做裁缝、卖布料,一个人拉扯江歌长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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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轻时的江秋莲和女儿。
江歌出生不到两个月时,江秋莲外出后回来,发现孩子不见了,父母告诉她,丈夫把孩子抱走了,拦都拦不住。她说要去婆家找江歌,父母不同意,把她关家里一个月,后来丈夫抱着江歌来和好,她发现孩子的棉衣领子因为食物污渍结成了块,直把两颊磨出血来。这之后,江秋莲倍加保护江歌。
但家里人一时也无法接受江秋莲离婚,有天晚上起了矛盾,江秋莲带着江歌出门,母亲在后面一路跟着,喊:“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啊?”江秋莲心里想:“是啊,世界这么大,哪里有我的容身之处。”她们到水库边,黑黢黢的,江秋莲想抱着江歌一起跳下去。她记得江歌拉着她的手一直说“妈妈回家”——就是这句话,让她能走到今天。
争吵
江秋莲发誓要找出杀害女儿的凶手,去年11月4日凌晨3:48,出发去日本前,江秋莲发出一条微博,请求大家帮助督促警方破案,并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。当天,梁洁给她发来一条信息,表示会把调查过程中做的所有事情如实告诉她,但从到达东京到离开,梁洁一直没有和她碰面。
有人来加江秋莲的微信,她都毫不过滤地通过,随即发给对方一段话,讲述“江歌室友梁洁搬过来、其前男友到住处骚扰以及当天晚上江歌在车站等室友”的事情,并说道:“我怀疑凶手就是梁洁的前男友,恳请您帮帮我,我需要社会舆论的帮助督促日本警方尽快抓凶手。”
“梁洁”,在案件还未被侦破时,这个名字似乎成为最接近真相的存在,在这段叙述中很快被传播开去。江秋莲称,起初希望以此来督促案件侦破。然而事情很快脱离控制,网友开始抨击指责梁洁。
两天后的晚19:28,梁洁在微信上给江秋莲发来一段话,说她正在配合警方调查,而江秋莲发在微博上的那些东西都“不着边际”,“我不恨你,但你已经对我造成了伤害了,事情解决了以后也不会再见你了”。
梁洁给江秋莲发来的微信。三叔是她对江歌的称呼
4天后,梁洁在微信上告诉了江秋莲案发当天晚上的事:她和江歌一起从车站回家,因为她来例假弄脏了裤子,于是先进屋去换,突然听到江歌在外面尖叫了一声,她跑去开门却发现门推不开,猫眼也看不清楚,就马上打电话报了警。
新的矛盾点在于门为什么推不开。江秋莲认为梁洁锁了门,而梁洁坚决否认,这样的各执一词僵持到现在。
案子很快告破,11月24日,日本警方以杀人罪对中国籍留学生陈世峰发布逮捕令,指控其杀害江歌。在日本媒体的报道中,陈世峰确实是江歌室友梁洁的前男友,而警方在他的衣物上也采集到与江歌DNA一致的附着物。
梁洁不再回复江秋莲的微信,她的母亲把江秋莲的微信拉黑,江秋莲也曾打电话给她父亲,电话那头总是“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”。
联系方式被切断,江秋莲找到梁洁老家的村子里去打听,得知他们已经搬家,村口一户人家留她吃午饭,她谢绝了,“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”。
今年5月21日,江秋莲在微信和微博上发布文章《泣血的呐喊:梁洁,江歌的冤魂喊你出来作证!》,曝光了梁洁及其父母亲的姓名、身份证号、手机号码等私人信息,平时只有两三千阅读量的微信号“江歌妈妈”上,这篇阅读量达到4万多,微博阅读则超3千万。评论有将矛头直指梁洁的,有认为江秋莲炒作的,也有觉得“伤人伤己”的。
文章发出当天,梁洁在微信上联系了江秋莲,希望她撤回文章,不然“死了也不会去作证”。两天后,江秋莲接到一个电话,来电显示是梁洁父亲,她抖得几乎接不起电话。电话里的人说要起诉她侵犯隐私权,甚至骂江歌“命短”。日后梁洁站出来公开表态中为此事道歉,说那都是“气话”,但江秋莲无法接受。
6月5日,这篇引起争议的微博文章因为梁洁的投诉而被禁,但江秋莲并未止步,她每天持续发布类似的、充满情绪的信息:“说我精神不正常也好,说我神经病也好,我知道我早晚会有那个下场。唯一支撑我的就是给江歌讨公道的信念,如果连这个支撑都没有的话,我早就活不下去了。”
自尊
今年春天,江秋莲把房子卖了,以此来支付律师费及其它费用。由于回迁房没有房产证,房子只能由村里接手,接下来,江秋莲还能在这里住上三年,如果要继续居住就要支付房租。最后的财产耗尽时,她最担心的是“江歌回来找不到家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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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时,她的微博正逐渐变成一个悲伤聚集地,每天都有评论和私信请求她帮忙转发,多是苦难,甚至打开就是一张血淋淋的照片,这让她立马想起女儿遇害的场景。
还有一回,她在晚上12点接到一个陌生电话,对方先是对她表示了一番同情,几句话后江秋莲想要挂断电话,说“这么晚了您需要早点休息吧”,对方仍在不停地自说自话,到最后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,一个小时之后,江秋莲不得不“非常不礼貌”地挂断了电话。
江秋莲有很强的自尊心。她在中考两个月前因为体育老师骂她而跟对方打了一架,死活不愿意再去学校,因此辍学。又在江歌一岁半时毅然与丈夫离婚,对90年代的一个农村妇女来说,这并不容易。
现在,只有两件事情会让她发脾气,一是劝她好好活下去,二是被同情,“不想让别人觉得好像很可怜”。
但今年3月份,她还是发起了一个众筹,资金用于“为被害独女讨公道,单亲妈妈众筹赴日”,那时她的账户只剩下一两万,律师费用还未支付。最终13272人为她筹得30万余,她挨个回复“谢谢”。
“非常过意不去,而且有一种被施舍的感觉,特别不能接受。其实每次跟人家说一声感谢的时候吧,心情很复杂,有感激、感谢,有自卑,感觉自己成了一个乞丐,在乞讨。我可以受任何的委屈,天下任何的委屈我都可以承受,只要为了江歌。我不能因为没有钱打不起官司,去不了日本,我就不做这件事情,所以我宁可去乞求,我也一定要为江歌去讨回公道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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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秋莲准备的请愿书图
江歌走后的241天,江秋莲第一次梦见她,她写下那些听起来混乱的梦里的情景:“我和你一起在日本,因为不懂日语,找不到回家的路,我在用地图搜索,怎么会忘记歌儿你的日语那么好呢?歌儿身上没有伤,只是受了很大惊吓,很烦躁的样子……我们一起坐着小铁凳子滑行了一段,歌子坐着我后面,我还背着歌子走了好一会,歌子不相信人,感觉被欺骗了,你皱着眉不愿意说话,见了任何人都害怕的样子,就像小时候依偎在妈妈怀里。”
见面
“你还认识我吗?我很高兴见到你。”
“阿姨我一直想见你,但是我不知道,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。真的是这样子。”
“大点声说话,我这耳朵有点背。”
“我一直想见你,但是我不知道见了你说什么,我不知道怎么开口。”
“不知道怎么开口没关系,我来问你吧。江歌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?”
江歌走后第294天,江秋莲见到了梁洁,一家媒体的3台摄像机记录了她们的见面。江秋莲用手机把两个小时的谈话全部录下来,回家后反复听,录音里不断有梁洁的啜泣声,江秋莲则不停打断她,情绪失控地咆哮、质问。
每次回放时,江秋莲就躺在沙发上,眼睛盯着墙,墙上什么也没有,白茫茫一片,左手使劲攥着盖在身上的毯子,指关节发白,一旦听到自己的声音,整个人开始发抖,跟着录音里那个自己嚎啕大哭。
后悔,每次听完之后她都后悔自己没有让梁洁多说一点,她意识到自己当时已经情绪失控,但就是控制不了。
这次会面后,梁洁又“消失”了,她把来访记者的微信拉黑,不再回复电话和短信,不再更新微博。江秋莲依旧隔三差五给她发消息过去,最后一条消息是10月6日下午4点多发出,内容是“梁洁,你真的过得心安理得吗?”没有回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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梁洁的朋友圈中有大量她与江歌(右)的合影
梁洁父亲说,那次见面该说的都说了,但是“没用”,梁洁在哪儿他也不知道,晚上“有时候回家,有时候不回家”。天气转好,他跑上跑下到天台收了上午晒出棉被、辣椒,再次闭门。
9月的一个晚上,大风,整个屋子里都是从窗口传来的呼呼声响,江秋莲直到早上才闭眼,醒来后开始整理江歌的照片,她把所有与江歌有关的照片都打印好,买了二三十个相框,一张张放进去,每张照片她都知道发生了什么。翻到一张江歌和梁洁的合照,她盯着看了半分钟,拿起剪刀很快地把梁洁那部分剪掉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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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秋莲整理女儿的照片图
签名
相比起对梁洁的复杂感情,江秋莲对陈世峰的恨意更直接:“希望他被判死刑。”她再次飞往日本,得知按照日本法律,杀害一人很难被判处死刑,并且中日之间没有犯罪引渡条例,不能将嫌疑人引渡回国审判。在日本的40多天里,网友转发给她矶谷利惠的案例——10年前,矶谷利惠被杀害,母亲矶谷富美子通过发起签名征集活动,使得凶手被判死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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杀害江歌的嫌犯陈世峰
江秋莲给她发了一封邮件询问如何做到,一周后她收到矶谷富美子的回复,邮件中对她提出的10多个问题一一解答。
但对江秋莲来说,一切得从零开始,这之后的准备时期一度长达4个月。
请求判处陈世峰死刑的签名活动准备就绪,江秋莲雇了一个司机替她开车,准备从青岛开始,跑遍全国的高校。第一个学校顺利完成,第二个学校有人请她结束活动,到了第三个学校,保安队长骑车过来,扯掉了易拉宝,夺走江秋莲手上的请愿书,问:“你这是干什么?”
高校的签名征集活动在第四天夭折,江秋莲的车后座和后备箱至今还塞满打印好的上申书、易拉宝及一些日用品。她还辗转微博、微信、知乎、论坛,不断发送网上签名的请求,在30个小时内征集到18万签名,现在这个数字是28万 。
11月3日是江歌逝世一周年,江秋莲必须陪着江歌,之后她将前往日本街头继续签名征集活动,等到12月11日,对陈世峰为期一周的审判就到了。
江秋莲不只一次被问起审判结束之后怎么办?她说回答不了,也想不到那么远的事情。刘芸说,这个问题任谁都回答不了,“怎么办?愁人”。
但是承受了这么多人的好意,江秋莲觉得自己“死都不敢死”,审判越近,她又感觉离江歌越近。
“你后悔送江歌去日本吗?”江秋莲终于被问到这个问题。当时做这个决定时,她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。
“不后悔,因为这是女儿的愿望”。
几天后,她在朋友圈又发了一篇怀念江歌的文章,里边有一句话:歌儿,谢谢你成为我的女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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