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些日子,我的一个朋友从国企被分流出来,在我家门口租了临街铺面,卖种子菜籽。生意很红火,没多久,便找自己的未来妹夫做帮手,开车往乡下送货。妹夫是县城附近村子的,我听着名字总觉得耳熟,便打听了一句:“你跟大国和小国是啥关系?” 妹夫被父亲扯回了家,团伙里的大国却把自己的父亲活活气得喝农药死了,自此更加肆无忌惮。 他带领一帮子小兄弟夜宿邻县小旅店,第二天搭乘早班长途客车,拿刀子硬逼乘客掏钱。倘若被洗劫对象稍有不从,就会遭到他们凶狠的殴打。 这场面我还曾亲历过。 一天傍晚,我和堂弟一块去张家口,从县城乘长途汽车到郑州,车行在半道,就见一帮年轻人站路中间拦截。两人持刀拦住车头,司机吓得不敢吭声,另外几个人挥刀子砍甘蔗一样,骂骂咧咧地登上车厢,开始对乘客动手动脚。 车上一名穿军装的志愿兵,站起来就冲歹徒大声断喝:“你们想干什么?” 就在这帮歹徒愣神之际,那军人一个箭步跳下车,挥手冲拦截车头的俩小子连声喝道:“让开!让开!” 军人的威严起到了震慑作用,满车乘客也纷纷起身谴责,歹徒灰溜溜跳下车逃跑了。 那一年正赶上严打高潮,上级有令,对这一系列恶性案件快审快判,从重处理。 虽然这起团伙抢劫案得到的赃款,全部加起来每人平均也不足5000元,却是跨省连续作案,且专挑无反抗能力的民众下手。 有一次,这帮年轻人流窜到安徽省一个小山村,对一位留守的老太太实施抢劫,案值才100多元钱。 没多久,这群年轻人就全部被抓获了。涉案的4名主犯均被核准死刑,年龄最小的一个才20岁,是家里的独苗。 为了保住这棵独苗不死,孩子的父亲挨门磕头,央求全村人在一张白纸上签字画押,由村干部拿着摁满红手印的担保书,请求法院刀下留人。 担保书一直夹在卷宗里,看得人心里五味杂陈。 2 1996年8月14日清晨,我接到法院办公室主任打来的电话,让我马上赶往法院,乘坐院长的警务车去监狱提犯人。 按照政法委的安排,从监狱提出死刑犯,刑车要沿县城闹市街道游街示众,然后到电影院召开“公审公判大会”,之后押赴刑场执行枪决。 早晨6点,我和法院院长一起乘车赶到西郊监狱,看见持枪的刑警正从铁门内往外提犯人,为首主犯正是大国,刚剃过的光头泛着青茬,大热天穿着厚厚的夹克衫和长筒裤子,通身崭新的衣服连一点褶都没有。 我身旁站立的狱警指着大国调侃说:“这货好像有预感,这几天早晨起来,天天喊叫着要衣服穿。到前半晌眼见没动静了,又嚷嚷着要脱衣服。” 那年头,监狱内没有降温设施,三伏天闷热,已经被宣判了的死刑犯,通身被脱光,赤条条只穿着裤头,戴上脚镣手铐,由犯人重点看护。 大国从铁门内趟着脚镣出来,昂着头连声说:“嘿嘿,俺是主犯,俺是主犯。” 刑警队的教导员是我一块当兵参战的老战友,我们俩正在一辆刑车旁说话,大国转脸瞧见我们,昂着头冲我战友大声呼喊道:“伙计,你中啊!这回弄住俺哥们,你该升官发财啦!” 几个月前,正是我这位战友带人到外地,根据线索剥茧抽丝,最终破获了此案,并将窝藏在外地的大国兄弟抓捕归案。 战友转头冲大国笑笑。 听说我想去现场,还要采访采访他们,战友连忙拦住我说:“你可不要过去,这帮人都是亡命之徒,啥也不会说的。” 我没再说话。 铁门内提出的第二个死刑犯就是小国,大国的亲叔伯兄弟。 小国上身光着膀子,下身穿一条三角裤头,胖嘟嘟满身横肉,出门骂骂咧咧说:“日他祖奶奶,俺这算个球啊,弄5000块钱都够着枪毙啦?那些贪官弄了多少钱,咋不挨枪子啊?” 此刻,小国脚上趟的大镣呼啦响,彷如旧时代的江洋大盗慷慨赴死,一边走一边大声嚷嚷:“日他姐,再过20年,老子俺还是一条好汉大爷!” 大国看着自己的兄弟小国和另外两个人,浑身只穿一件三角裤头被提出监舍,站在空地上嘲笑道:“咋弄的呀兄弟,看看这窝囊相,咋一点预感都冇?” 包括大国、小国和一个名字叫根的年轻人在内,面对即将来临的死亡,表现得都还算正常,惟独那个被全村人担保的独苗苗,脸色蜡黄,脚步像灌了铅水一般,沉重得迈不开步子,几乎是被武警拖出来的。 4个死刑犯依次被去掉脚镣手铐,用尼龙绳重新捆绑住手和脚,面朝西跪在地上,由公检法人员轮流拍照。 拍摄头一张照片时,大国跪在地上,咧着本来就歪的嘴说:“甭慌,俺这最后一张相片,咋着也得照好。” 可大国说这番话时,脸颊的肌肉一直不自然地抽搐着,努力强装出来的笑比哭还难看。 3 拉死刑犯的刑车,都是临时租用来的绿色康明斯大卡,每辆车载一名死刑犯,站立于车厢前端,由两名持枪武警和几名武装警察押解。 刑车前布置了几辆警车,一路拉响警笛开道。 车队临出监狱大门,法院院长对我说:“你想到现场采访,就坐头一辆吧,可以直接到刑场近距离观看。” 于是,我与公安局一位副局长一块,登上了拉大国的头一辆康明斯大卡的驾驶室。 很快,几乎所有的警车,都在同一时刻鸣起了刺耳的警笛,快速驶出监狱大门,向闹市区奔去。 我坐在副驾驶座位上,因嫌闷热,就摇下了车窗玻璃,很快就听见路边一个女人凄厉喊了一声:“哥啊!” 我探头望去,只见路边那个身穿白衣服的姑娘,将一个光肚蔫婴儿高举在头顶,撒腿哭喊着追赶刑车。 刑车上的大国听见了呼唤,扭头看着光肚娃娃吱吱哇哇地乱弹腾,在车上一阵骚动,随即就被两名武警按住头踹倒在车厢内。我赶忙又关了窗户。 人到了这一刻,谁不想在这世上多待一会儿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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