枕戈待旦：跑步锻炼意外收获个漂亮媳妇

绷直一道弯

导游手记之四六：枕戈待旦
        导游队伍流动性大，工作性质不稳定，工作时间不规律，旺季忙死，淡季闲死。导游身处老板和客人之间，常常是两边不讨好。每次达总招聘导游，基本要求乍一看十分简单，就三条：大车牌，懂外文，身体好。 前两项容易理解，体力好这条则是“平时看不见，偶尔露峥嵘”。
        老唐扪心自问，自己三条都合。
        早年跟朋友打赌要开大车，老唐花了五千多加元，编程工作之余在汉博学院（Humber College）上了半年夜校，正正规规地考下ABZ驾照，曾经驾驶大货柜车纵横美加，开着校巴穿梭大街小巷。达总最牛的时候也就是个C牌，因为没有气刹车的Z，达总的C牌含金量并不高。外文水平老唐差了许多，达总乃沪上名校外语系硕士，钻研英美比较文学多年。
        老唐好歹算留学生出身，当年也是托福六百二，GRE两千二过来的。一口山东英语虽然呕哑嘲哳难为听，基本功还算过得去，客串个公务翻译啥的问题不大。达总常取笑老唐的口音，对此老唐早就见怪不怪，丝毫不予理会。
       

        导游工作有时还真要拼拼体力，达总要求导游不怕疲劳，能连续作战，旺季不能生病。时常吹嘘自己曾经马不停蹄，连续几个月带了十几个公务团，身兼司机、导游、翻译，在业界赫赫有名。老唐在搬家公司打工时，曾一个人搬过钢琴，江湖上至今还有传说。其实无论是达总还是老唐，回忆起当年英雄本色，事无巨细，历历在目，眼前的事情却转身就忘，说明人已老矣；靠拼体力带团，显然已经难以适应这个行业的发展。
        老唐多年来一直坚持锻炼，倒不是为了给达总带团，而是有着刻骨铭心的惨痛教训。老唐小时候身体很差，常常生病，十岁之前更是弱不禁风。小学时隔三差五地休学，有相当时间都是在医院病床上渡过的，医生护士都认识老唐，每次去看病，人家第一句话就是“你又病了”。
        因为常来常往，老唐还在医院认了个干姑，是个极有责任心的护士，也姓唐。老唐几次住院，她都照顾有加。上大学后，老唐还去医院看望过，彼时干姑尚未退休，早已是护士长了。老唐父母为儿子的身体既花钱又操心，三个孩子数老唐身体最差。唐妈甚至给儿子改名“健生”，希望儿子能健康地长大成人。经常督促儿子锻炼，说人首先是动物，要动才行，最简单易行的就是跑步。
        跑步对多病体弱的老唐并不容易，几步下来就直冒虚汗，头晕目眩。唐妈说累了就走走，走不动可以扶树靠墙休息休息，循序渐进，贵在坚持，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就行。唐妈喜欢给小唐讲成语故事，潜移默化地鼓励儿子多运动。枕戈待旦，闻鸡起舞是放在一起讲的。说古时候有两个年轻人，每天鸡一叫就起来舞剑，锻炼身体；晚上睡觉都头枕长矛，准备随时出征。
        几十年后，老唐才偶然间读到《晋书刘琨传》里的那段文字：“吾枕戈待旦，志枭逆虏，闻鸡起舞，常恐祖生先吾着鞭”。故事情节跃然纸上，母亲却已不在人间，心中一片凄楚怆然。
        老唐住院时间最久那次，是从二楼上头朝下跌落，多处骨折，昏迷数日。医生说动手术的话可能马上开挂，也可能活命，但会有后遗症，成痴呆儿。唐妈坚持不让开颅手术，小唐最后竟奇迹般地活了下来。
        住院期间，唐妈遵循医嘱，为了让儿子静卧少动，把她舅舅早年送她的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拿来，附上一本字典，让儿子读书静养。唐妈当了一辈子老师，却不懂因材施教，不讲教育方法，让一个小男孩去啃那么一本大部头小说，现在想起来十分滑稽。 仗着那本蓝色塑料封皮的《新华字典》，老唐认了不少字，艰难地研究着保尔·柯察金。
       

        唐妈每次来医院探视，都会从书中找出一段，讲给儿子听，讲的最多的就是保尔修铁路那一部分。中学语文课本里那篇《筑路》，就节选自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，不知是巧合，还是唐妈有意为之。跑步枯燥乏味，很难坚持，尤其是冬天，被窝的吸引力难以抗拒。老唐赖床不愿起来跑步。
        唐妈说他白读了保尔的书，这么点意志都没有。保尔靴子的底都烂掉了，依然坚持在寒风中修路。老唐立马警醒起来，出门跑上一大圈。边跑边想着小说里的情节，扔掉团证坚持回城的共青团员，偶遇的冬妮亚，又黑又硬的面包，冒着热气却从来没有真正干过的棉衣···。
        中学时，老唐的跑步已经步入正轨，坚持如常，可以参加学校组织的越野赛了，这在以前根本不可想象。唐妈说坚持运动会受益终身，再三强调没有好的身体，一切都是白搭。姥姥用旧衣服给做了沙袋，老唐绑在腿上去爬山，到旁边的水库学游泳，后来到海里游，再后来冬泳。身体越来越好，老唐的自信心也随之增长，所有的病小时候都体验遍了，现在连感冒都很少。
        到北京念书，老唐每天早晨跑步，中午护城河游泳，从不间断。每年的玉渊潭冬泳大会都能得条浴巾奖品，浴巾用破了正好又发来新的，七年得了七条浴巾。老唐所在的“太平湖冬泳队”最擅长的是跳水，每逢年底都在德胜门附近的过街桥上表演跳水。有次一位队友腾空一跳优美入水，但见水波微起，泳裤飘然水面，围观者遂大笑不已。
        老唐不喜欢所学专业，学习上总是得过且过，热衷于骑自行车到处游玩，去天津，清东陵，清西陵，慕田峪，望京楼都是当天骑车往返，累且快乐着；骑车回山东老家，到西安旅游，去山西毕业实习，“大金鹿”自行车除了车架子，其他零件都换过。那年春夏之交，学潮风起云涌，很多同学不吃饭，老唐也混迹其中。六天半下来学校第一批人中只有老唐没进医院，原因就是老唐每天都在广场上跑跑，后来饿得跑不动了，就快走，快走不行了就慢走，反正不能总是坐着、躺着。
        跑步算是老唐的红娘。六月之后的北京一片肃杀，校园里再无往日宽松活泼的气氛。开学后老唐晨跑时注意到，每天自己快跑完时，会有一个高挑健美的女生进入跑道，伊青春靓丽，齿白唇红，浓眉大眼高鼻梁，正是老唐喜欢的那种！一番调研之后发现，伊是老唐师姐室友的师妹，刚到校本部读研的。
        老唐调整跑步时间，比平时晚去十分钟，刚好和伊同步，一来二往，跑来跑去就搭上话了。一聊更是巧上加巧，伊名如蓝，也是岛城人，也喜欢游泳，双方父母也都是老师。老唐夸口说自己无论寒暑，天天跑步，从来不缺。伊淡然应曰“是吗？”语气中似有怀疑。深秋的北京已颇有寒意，有天早晨暴雨倾盆，操场上只有老唐一人在冒雨狂奔，全身湿透，狼狈不堪，猛见看台边雨伞下一袭红衣的如蓝，惊问何故而来？如蓝说我就是来看看，你说过每天都跑的。
        严冬季节的蒙特利尔，老唐踏着厚厚的积雪，艰难地向前跑着，浑身上下都是白雪，胡子上全是冰碴，睫毛都有点粘。达总正在酒店门口和几个导游吞云吐雾，高谈阔论，身上最新款的“艾迪鲍尔“（Eddie Bauer）羽绒服，在一片“加拿大鹅”中颇为醒目。看到头冒热气的老唐，达总说我就想看看这种天你还跑不跑步。老唐笑曰：您这招数，俺二十多年前就见识过！
        可以备而不用，不能用时没有，坚持运动，保持身体良好状态对导游工作不可或缺。有次带团，客人住在湖边豪华酒店，团长住顶层套间，面向湖水，春暖花开。要出发去机场了，突然酒店火警大作，所有电梯停用。老唐从楼梯间飞奔上楼，提起团长的两个大箱子就往楼下跑，大气不喘，脸不变色心不跳。团长非常感动，填写意见单时专门写上“唐导体力过人，关键时刻大显身手”。达总阅后说了句“很好，但以后要再接再厉”。
        少年时跑步为了活命，青年时跑步为了爱情，壮年时跑步为了工作，老年时跑步为了苟活。坚持锻炼，枕戈待旦，时刻听从党召唤。老唐跑步时耳边会萦绕“时刻准备着”的歌词，时而疑惑为啥自己等了五十多年还没接上班？有天恍然大悟，接班人是没有任期限制的，要继续等待下去。
        银婚纪念日那天，老唐和如蓝带着儿女到公园游玩，达总介绍了他的上海老乡负责拍照，摄影水平“交关来塞”（沪语：很好、很厉害）。老唐摸着自己的光头，颇有伤感地对孩子说，你们还没成年，爸爸已经老了，头发都没了，你们肯定还记得我满头浓发的样子吧？俩孩子面面相觑，闺女唐小丫柔声细语地说，爸爸你以前真的有很多头发吗？老唐一听差点没背过气去。
        如蓝怪女儿不会讲话，说你爸爸年轻时头发浓密，体格健壮。按岛城习俗，结婚那天新郎要把新娘抱到屋里，你爸抱我上楼都是一步三个台阶。儿子唐小毛问老唐，你现在还能抱得动妈妈吗？一句话激起老唐的民愤，抱起如蓝绕着喷泉跑了一圈，累得气喘吁吁，自叹青春不再，廉颇老矣！如蓝对孩子说你爸真是老了，这么几步就出汗了。
        老唐叹曰：你也不想想，那时我二十多岁，现在年过半百。再说了，您那时多么苗条轻盈，哪有现在的吨位？言罢，全家人不禁哈哈大笑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