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天来了，让种子把自然的奥秘绽放在你心里

小鹿

       《从温哥华去往威斯勒雪山的那条海天公路Sea to Sky，有一片密布的森林。虽然对岸是美得窒息的海湾，我还是最爱在飞驰的车上，凝视呼啸而过的苍翠葱郁的树林。温哥华的自然风土绝美，得天独厚。春天来了，万物在复苏，我们却因疫情封锁，人人在家中安守。想念那些自由自在，在麦田花海，山川流水，奔驰而过的旅途。与自然大地的连结渴望，是我们所有生命内在深刻的需求。从地表深深延至地心，在那里，我们人类与自然万物环抱在一起。

　　土地与人类的连结源远流长。我们常以“落实”形容事成圆满，以“接地气”形容人的和蔼可亲，以“落地”形容生命初临于世。西方则以 “Grounding” 形容人的能量温和沉稳。人与自然大地的连结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，只不过现代建筑的高度，头脑至上的生活方式，让人渐忘双脚触碰大地，心灵连结自然的本能，轻飘飘浮于空中，却在脑海里高筑楼阁万丈。窗棂与墙壁阻挡了风吹雨打，亦隔绝了泥芳虫鸣，这些自然而然抚人安眠的摇篮。肌体知觉被长久麻木，有些人甚至要依靠药物，音乐，运动，大脑刺激，或被生活折磨的荒唐倦意，才能入睡。
　　植物，有能力教会我们，重新建立与自然大地，与内心灵性的连结。加拿大土地面积辽阔，独立屋连着前后花园，每到春夏，周围人家种上斑斓缤纷的蔬果花草，我最爱闲庭信步，四处观察游走花草之间采蜜的蚂蚁，或对刚刚盛开的花朵说：“哇，你好美。”住公寓自耕不易实现，尤其疫情封锁期间，与自然的接触显得更难能可贵。但有一种人人可取的，与自然大地重建连结的方式——室内种植种子盆栽。
　　偶然在书店读到台湾林惠兰女士的分享，她在台湾被称作种子达人，分享了许多将平日吃剩的寻常蔬果种子，巧手育成室内盆栽的化腐朽为神奇过程。种子信手拈来，如龙眼，芒果，牛油果。享受完果肉，清洗干净后，经过泡水催根，定植为一株雅致精美的盆栽。我饶有兴致跃跃欲试，不料雅趣之外，却会意点滴自然的奥秘。
　　我的种子盆栽，从日本小南瓜开始。初种的一盆几十颗南瓜种子，等待多日却不见苗头。焦头烂额的我，拿起镊子拉出种子，观察胚根发育，时而扔走坏种。没过几天，又忧心水分不足，强迫症般洒水。十天后，终有两颗南瓜种子簌簌冒出。我欣喜万分，却咋舌于自己的鲁莽焦躁。

　　她的叶片从指甲般，长到巴掌大，然后迅疾撑起一片茂密森林。最初也是最后长出的两株南瓜苗，后来被移植到我们的小菜地，育出可爱的小南瓜。万物生长皆有时序。原来我并没有想象中懂得如何去爱植物，照顾植物。我的爱，只停留在脑海层面，属于占有、控制、必须要按照我的方式来进行。我一心指望他们在我想象的时限内，长成我想象的模样，如果没有做到，我会想方设法去干预。
　　我们常常一厢情愿，这永远无法成全真正的爱。真正的爱——原来是愿意信任，不断放下期望，细心地呵护，并且允许其自然而然地发生。我惊叹于生命原始的力量，如何蕴藏在那微弱无力的种子之中，适时蓬勃生长为无限远大无知变幻的生命？
　　牛油果和芒果种仁很饱满，仅仅生根，短则一两个月，长则越过冬季。等待的过程，种子有自己的步调，不紧不慢，每时每刻都在蓄势待发。我曾疑心三颗在土壤里培植了五周，却未见发芽的芒果种子，是否已经坏了。有一天，终不敌内心争斗，决定拔出来水耕。徒手将种仁从土壤里拉出来的瞬间，我却愕然被眼前发达紧密的根系所震惊。

　　稳重的主根周围，长满了蛛脚般的爪牙细根，错综盘旋却密致有序蜿蜒着。所有的生命体，都从深深地扎根开始。没有吸饱足够的水分，没有长成稳固的根系，胚芽只能默默酝酿，无法突破种仁朝上生长。有一天，当根系已经预备好，种子就会自然裂开，嫩红色的芽点撑破种仁，含着两三片柔软初生叶，从弯曲到挺拔，接受阳光洗礼，再慢慢蜕变成翠绿，深绿，墨绿色。
　　整个过程，你会真正看见生命的沉着和韧度。每一个生命，都必经这样的，储蓄力量厚积薄发，潜龙勿用静候时机的，耐心磨砺的生命炼金过程。唯有在土地中扎稳，才能自信挺拔地向上生长，在生命无常的风雨飘摇捶打下，才能始终如一稳固盘坐，不偏不倚依然坚守不动初心。
　　照料植物，让我重新学会观察，重新思考生命的本质。初生叶从种仁中间冲破，需要很强的力量，偶尔看见叶片破损，我感到遗憾怜惜。她们却照样自在欣然，盎然挺拔，在风中翩翩盈盈。
　　如林惠兰所言：“不论我们人类是以何种方式对待植物，植物总没有任何一句怨言，即使面对我们无心的对待，以至于失去生命，植物也只是认命地面对，在还有一丝养分的时候，尽职地活出他们生命最美的姿态。植物的美，就美在对生命每分每秒的认真态度，该来就来，该走就走，没有多余的烦恼、没有不必要的抱怨……”(注1)
　　没有迟疑，没有遗憾，没有美丑，圆满残缺之分，甚至不在乎有没有观众，植物只是专注纯粹地，热情洋溢地怒放生命。从不含糊绝地逢生，寸土之间竭尽芳华，这是植物的无言之美。
　　疫情期间，人与人的隔离，让心与心之间难熬万分。连结的缺失，让我们感到孤立，无助，沮丧。透过种植与自然连结，不仅能让我们重新感受到，内心的柔软与亲密，放松和自在。生命与生命之间的互动，最珍贵的地方是，在经意和不经意间，交换吐露彰显生命的真谛。在艰难的时期里，信任本自具足的潜能。在黑暗的土壤中，积蓄稳重如山的力量。在万境的变幻间，心无旁骛如一地绽放。对我而言，这是植物生命给人类生命重要的教导。
　　春天来了，你也愿意种下种子盆栽，让自然的奥秘绽放在你心里吗？
　　注1：摘自林惠兰《种子变盆栽Book2影音书》之自序，苹果屋出版社有限公司，台湾新北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