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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生命告别前,这是我自己的铁人三项
知足,拥有一颗喜悦之心,这个世界就是你的。
我的铁人三项
谈定出版的第二天,我就把所有的精力、时间放在写作上。
我知道,写书这件事就像整理相簿,我的步调太缓慢了。我回想我这一生的快乐与悲伤,把一些感想写下来。我发现就一本书而言,我只写出十分之一,而且我也许只剩几个月的时间。
我深呼吸。
准备面对铁人三项的挑战。
但我不担心。
长大成人之后,我几乎都与文字为伍。我坐在棕榈滩郡法庭的第一排振笔疾书,报导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故事,写出人性的渣滓。
我看到少年犯下滔天大罪被判无期徒刑,而他们的父母不知道在哪里;有人命丧酒醉驾驶的车轮底下,他们的家人在法庭上哭得呼天抢地,连座椅都因而震动;还有丈夫雇用杀手把老婆活活打死,也有老婆买凶杀夫的案例。
有时,看到凶手的冷血无情,我不由得火冒三丈。有时,看到那些罪犯从小就在无人关爱的环境下成长,我不禁在想:这是不是社会的问题。有时,犯罪细节过于血腥、残忍,我每晚回到家,忍不住有股冲动想抱著孩子,为我们的平安、幸福感谢上帝。
偶尔,我也会从另一个角度来报导。我曾侧写高等法院法官芭芭拉.帕里安德。她虽得了乳癌,因化疗头发掉光了,还是继续在法庭上主持正义。
我也曾描写女游民安洁拉.葛萝莉亚.贡札雷斯的故事。她因种族歧视遭到逼迁。她于是自学法律,自己打赢官司。
我对安洁拉说:「这样的例子可说空前绝后。」
是的,我们都可能陷入沮丧,我也是。重要的是,在悲剧发生之后,能不能坚强的活下去。
我坐在棚屋底下,告诉自己,别写你的病,写出勇气,写出生命的喜悦。
到了六月,我已经无法使用iPad。iPad键盘太大了,我的右手要在萤幕上划来划去非常吃力。我决定用iPhone的「备忘录」功能来写稿。如果家人在我身边,如约翰、史蒂芬妮、奥柏瑞或玛莉娜,就可以帮我把手机拿起来,放在我那没用的左手中。尽管我的手指已经蜷曲,如果角度调整好,就可充当手机固定架。接下来,我就可用我的右手大拇指─我唯一堪用的手指─在手机键盘上敲出每一个字母。
我在邮件签名档加上一句:「感谢上帝让我们拥有科技。」如果是五年前,触控萤幕尚未问世,我就不可能写完这本书了。
我不停地敲啊敲。
我一大早就起来了,希望每天能完成一章。我周末继续写,与亲爱的家人、朋友去旅行也不间断。我一度担心身体孱弱,来日不多,还曾创下一个月写四十个章节的纪录(有些被编辑删除或合并)。尽管我有两趟远行,还是写完了。
这就是愿念的力量。
如果有人来看我,我会请他们从我手中拿起手机(因为我的手动不了),大声朗读我方才写的段落(我的嘴巴和舌头也快冻结住了)。iPhone的萤幕很小,我一次只能看二、 三十个字。我需要听听文气的抑扬顿挫。
我曾请不同的人帮我念出我最喜欢的段落。我无法拥抱他们,不能跟他们出去吃饭或是一起去海边玩,也不能在院子里走动,就连跟人说话,我顶多只能撑个几分钟。
我在荫凉的棚屋底下听他们朗读─这就是我诉说的方式。我用写出来的文字对家人和朋友说话,和他们一起重温过去。
像是与约翰相遇、孩子的出生,以及用平静的心拥抱一切。
有时,某一个字眼或某个语句的转折让我不禁莞尔。
有时,我知道他们即将念出拍案叫绝的段落而露出欣喜的微笑。
有时,我看到身旁的人在手机上飞快地敲打讯息,想到自己的龟速,不免气馁:我这样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慢慢敲,要敲到何年何月?
但写这本书并不是苦差事。写书也是我的重要旅程,带给我快乐,也给我活下去的力量。
写书就像我生命中其他美好的经验,让我舍不得结束。
九月中,我敲完初稿的最后一个字母。三个月前,我才开始起跑。我全力以赴,终于冲过终点线。我实在不敢相信,我真的完成了。
我觉得我像爬过一座山,但在攀爬的过程中,我的九根手指被绑起来。
我像完成铁人三项一样激动不已。
我在棚屋底下,约翰坐在我对面。在这梦想成真的一刻,我该露出骄傲的笑容。
我却哭了。
我好不容易才吐出这几个字:「我现在可以做什么?」
葬礼
你是否想过自己的丧礼要如何举行?承认吧。每一个人都会成为丧礼的主角,而且仅只一次。在我们的一生当中,唯独丧礼是如此,不是吗?
在我生病之前,我早就想过我的丧礼。我希望有加长型礼车组成的车队。我超爱这种车。蒂蒂每次参加丧礼回来,总会提到参加的人有多少。她惊叹:「除了最后两排长凳,所有的座位都坐满了。肯定有一千人以上参加。」似乎丧礼参加人数与一个人的价值成正比。
因此,来参加我丧礼的人愈多愈好。我希望看到人山人海。我父母、姊姊都有不少朋友。是的,我们这一家或许能号召很多人来参加。
但生病之后,我变得不太在乎。加长型礼车?要开到哪去?给谁坐?
我不断告诉自己,丧礼其实是为了还活著的人。我认为对一个人来说,最大的打击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。所以,我决定我的丧礼要在我父母的教会举行。如此一来,将有数百位亲友及教会兄弟姊妹围绕在我父母身旁,安慰他们。
但我不是浸信教会的信徒。
我也不是无神论者。我有信仰:我相信上帝存在每一个人的心中。
关于信仰,我最喜欢的一本书是班杰明.霍夫写的《小熊维尼之道》。这本书从小熊维尼的观点来解释道家思想的精髓。试以书中的一段为例:
小熊维尼若有所思地说:「免子很聪明。」
「是的,」小猪说:「兔子很聪明。」
「因为他有大脑。」
「你说得对,」小猪说:「兔子有大脑。」
接下来是长长的沉默。
小熊维尼说:「我想,这就是为什么他什么事都不懂。」
霍夫以性格沉静、崇尚无为的小熊维尼做为道家思想的代表,教我们如何保持平静、展现心灵的力量,其中一个做法就是顺其自然。浸信会教徒会说:「这根本不是宗教!」这正是我喜欢道家思想的原因。
在浸信会教徒眼中,我是异教徒。一个快死的异教徒竟然想在他们的教会举行丧礼!
我不只是想办一场丧礼,更希望藉这次的丧礼表达我对所有宗教的尊敬。因此,我希望拉比、伊玛目、佛僧和神父都在我的丧礼上现身,分别为大家开示:人死了之后会如何。
我告诉爹地这个点子,他吓得脸色铁青。他没说什么,只是直接找牧师,说他反对这么做。因此,牧师来我家时,劈头就说:「你父亲不同意。」
他彬彬有礼,也很关心我,但立场坚定。
我了解。我毫无怨言,毕竟那是他的教会,必须遵照他的规矩。我谢谢他来看我。如果爹地反对,我只好放弃。我在计划丧礼之时,还是太自我中心,忘了丧礼是为了生者。在我的丧礼─对我父母而言最难过的一天─最能安慰他们的话语应该来自他们的信仰,而非我的奇想。我告诉自己,过犹不及,当个大智若愚的小熊维尼吧。
在那天来到之前,我要依照道家的方式清静度日:无欲无求,活在当下。
正如老子在《道德经》所述:
知足不辱,知止不殆,可以长久。
我的眼睛离开iPhone,抬起头看著后院。此刻,我仍在我那怡然自得的小天地。我传简讯给奥柏瑞:「你能来一下吗?」
我想拥抱他,但我没告诉他,我已无法伸手搂他入怀。我希望他拥抱我。
知足,拥有一颗喜悦之心,这个世界就是你的。
牧师,不管你是否愿意说这样的话,都无所谓了。你觉得该怎么做,就那么做。
还有,我决定要把我的遗体捐给医学院,做科学研究。因为我相信科学。文/布雷.威特,苏珊.史宾赛温德
摘自《告别之前》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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