加拿大中产夫妇难逃宿命 数次冒出离婚念头

　　上世纪末出了一部很轰动的电影:American Beauty(美国丽人)。这部描述现代西方中产阶级家庭伦理的电影，几乎把表面光鲜的中产人家那些隐藏着的不堪给揭了个底朝天。我当时看这部电影的时候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曾经同吃同住过一整年的闺蜜一家。

　　虽说同样是中产，造化之别还是天上地下的。同样的一袭袍，有人任其爬满虱子，千疮百孔;另有人则精心呵护打理，在其上绣满了岁月的百合花。我很幸运，我遇到的是后一类人家。

　　那年夏天我满了25周岁。Rachel为我张罗了象样的生日庆祝。她搂着我说，她和Mark有时恍惚间都把我当成女儿了!从此Rachel再没忘过我的生日，每年准时来信庆贺。最近几年她迷上了一种叫haiku的日式短诗，跟我写文章一样，都是为了养心。在我今年的生日这天，她写的是：

　　Banks of shrubs a-bloom,

　　Carpets of dandelions

　　Fragrant spring reward. 27May1968 Siyun' s b-day

　　而我则会在每年的一月和十月，两次写信祝福闺蜜生日快乐。为什么一个人会有两个生日?这背后又是一段有趣的故事。一切都还得从Rachel与Mark的相识，相爱到步入婚姻前后道来。

　　Rachel大我16岁，那时已经41岁了，Mark又比Rachel大6岁。Rachel是晚婚晚育。她年轻的时候游学欧洲，随心走天下。她曾经给我讲过在德国一个土耳其女人无故欺负她，她如何巧妙还击的事儿。等Rachel回到家乡准备安定下来时，已经过了中国人所说的而立之年。她在朋友家的聚会上认识了Mark。Mark是个单身文艺青年，学英语的，又读了教育学的硕士，除了中学教师这一正职外，又是组建乐队，又是给报纸写专栏文章，还在CBC(加拿大国家电视台)做业余主持，也是迟迟安定不下来的单身贵族。

　　Mark开始约会Rachel了。Rachel告诉我她并没有一见钟情地心动。我回头看看Mark，觉得他是英俊的，不知Rachel喜欢的是哪一种类型。交往了一阵后自然该去见Rachel的父母了。据说那天，Mark依然不改单身的任性，只来得及擦洗了车的一边就慌张上路了。他到了Rachel家，停车时特意把干净的一边对着Rachel父母家的窗和门。Rachel的父母听说女儿交往的是电视上见过的Mark DeWolfe，一口认定是名人，喜上眉梢。"女儿到了这个年纪，父母已经开始不淡定了，哪个男子若有小小的优势，都会被他们无限放大，变成满心欢喜接受的借口。"这是Rachel的原话。

　　他们拉着Mark，嘘寒问暖，殷勤地让人难堪。他们拖着Mark不让走，硬是留下他一起吃了精心准备的正餐。这是多么不合礼仪啊，通常这样的头回见面，女方家里是要拿拿架子的，而且第一次见面应该就是一杯咖啡的辰光。当Rachel这样跟我解释时，我哈哈大笑。我再也想不到十年后自己的父母也让我经历了同样的难堪。今天再看，可怜天下父母心，"女大不中留"也是所有文化共通的了。

　　Rachel和Mark结婚了。金秋时分他们从蒙特利尔上船，横渡大西洋去伦敦度蜜月。邮轮是波兰华沙某公司的。上船后所有乘客护照都被收走。游客们开始互相认识攀谈起来。闺蜜家的钢琴上放着夫妻的新婚合影，年轻的Rachel活脱脱一个英格丽.褒曼。船上的人都喜欢上这个新娘。Rachel的生日是一月十号，但是加拿大的日期写法按照波兰的读法就成了十月一号。十月的第一天，船上安排了秘密惊喜，Surprise! 所有人都来为美丽的新娘庆生。

　　Rachel明白一定搞错了，但戏必须演下去，不能扫了众人的兴。有人悄悄问Rachel年龄，30出头的Rachel骨头一轻，顺嘴就说18，心想反正没人信，结果传开来后大家都信了!又有人去问Mark年龄，看来坐船确实容易无聊，而八卦则是解闷的最有效也最轻松的方法。可怜的Mark不明就理，实话实说。这下可好，众人一阵交头接耳，结论是Mark有诱拐少女之嫌。余下来的船上时光，没人理睬Mark了，人们见了他绕道就走。大家的突然冷淡让Mark丈二和尚摸不出所以，Rachel则故意不说，偷偷地乐。我也从笑中知道了，所有的文化都把"老牛吃嫩草"归为异类婚姻。

　　从此，为了纪念这段人生小插曲，Rachel的全家每年都乐得将错就错地庆祝两个生日。我也入家随俗，每年的十月一日，我祝Rachel"波兰生日"快乐，到了一月十日，再祝她"真实生日"快乐。

　　那次伦敦蜜月，Rachel和Mark在伦敦歌剧院偶遇了同样是新婚的查尔斯王储夫妇。说到查尔斯和戴安娜，Mark好像更加理解查尔斯，倒是让我意外了一番。当然，现在的我也渐渐明白了这样的道理: 人与人更深层次的彼此吸引或排斥，作为外人根本无法解读。男女之怨，除了唏嘘，也依然唯有唏嘘。

　　朝夕相处，我看到的是闺蜜夫妻的互敬互爱。我们开学的忙碌日子里，都是Mark做好了饭菜等我们。他们俩同是驾驭语言能力超强的好手，饭桌上的往来对白，含蓄中有挑逗，委婉里带辛辣，多愁善感也幽默，平叙直白藏哲理，实在让人回味无穷，意义深长，对我这个听者是种享受。我婚后面对沉默的先生，不由想起Rachel和Mark在语言上的齐鼓相当，羡慕不已。

　　当我向闺蜜袒露心迹的时候，Rachel回信告诉我："亲爱的，在我婚后最初的几年里，我心里背熟了离婚律师的电话号码，多少次我几乎就拨通了电话，最后一秒却又摁下了。现在我们已经结婚三十多年了，岁月告诉了我，婚姻是值得的。"啊，我惊到了：也就是说，那么擅长交流的Mark也未能完全填满Rachel的内心，那我还是听从Rachel的，继续领悟婚姻的真谛，继续修炼"爱"的功课吧!

　　Rachel全家的生活是Mark一个人做教师支撑。虽然资深教师待遇很好，能够提供一家人过着中产阶级的生活，但看出他们还是有计划有节约的。Rachel见素抱扑，我没有见她挂戴过名牌，她花白的头发也不染色。但她分明却是美丽的，年轻的。从她身上，我认识到，人的青春来自气息，人的性感来自大脑，人的浪漫来自心灵。

　　Mark说他每天六节课，我有点惊了。我记得在国内，同是高中老师的妈妈每天才两三节课，已经很疲劳。饭后Mark常常在电脑前备课，批改作业。有时创作兴奋起来，大声朗诵，自我欣赏。这个时候，我多半也赶紧回到自己的屋去面对自己的泰山压顶。

　　为了支持妻子回炉读书，重回职场，Mark承担了所有的家务。我们的学习也是真累啊!偶然有个轻松点的周末，孩子们睡后，夫妻俩邀请我一起看个电影，才看一半，我一侧望，Mark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!爱面子的Rachel觉得很尴尬，她轻唤丈夫：Lovie，Lovie!我只好装作不知，紧盯屏幕，专心于电影情节。Rachel有次哀怨地告诉我，她厌倦奔忙不已的生活，觉得失去了该有的优雅，rushing around is indecent。

　　她说：思韵，Mark和我都好久没有在一起了!不解人生的我没有听懂，心想，你们不是天天在同一屋檐下，同一饭桌上吗，怎么说不在一起?!现在，每当我看到自己的先生瘫睡在沙发上，面前的电视照样轰鸣闪烁，就会记起Mark。同样的中年，同样的疲惫，又在我家上演。

　　亲眼目睹规规距距的中产阶级是如何靠辛劳在维持体面的生活，我深深体会他们的不易。Mark在饭桌上说过的一个段子：“我是一名白人，且不幸生为男性，更糟的是又有专业工作和稳定收入，偏偏还是异性恋，最气人的是家庭还忒稳定，竟然不想离婚。这一切，就足以构成了我的原罪。我是罪恶压迫的始祖源头，所有人都是受害者，可以对我发泄憎恨提起控诉。” 哈哈哈，我笑得可欢了!虽然知道这是冷幽默，但是我当时并没有能够体会荒诞背后当事人的酸楚。初来乍到的穷学生的我更没有意识到，"政治正确"之风，在那个时候就阴阴祟祟地刮起来了。

　　中产，是一个社会的基石。而不幸的是，中产也最容易被社会辗轧。尤其当我现在正重复着他们那些年的路，我知道在自身挣扎之余依然能够给出爱，去关怀他人，是多么值得去珍惜的一段情。设身处地，今天的我们会找出一千个理由去选择漠不关心，而不受任何良心的重负。

　　Rachel，闺蜜之情永生难忘，你代表的是西方文化里最美好的部分，而我有幸在初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就认识了你和你美丽的家庭。中年加中产，是一段责任与辛劳压身，充实与自豪并举的过程和身份。我们要跟你们一样，努力将自己的一袭袍，绣满了岁月的百合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