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月高挂,点点星光。昨夜梦回中。梦中有晓色潋灔的西湖,有层峦叠翠的奇峰。恍忽看到难以忘怀的淡水河畔,转眼又变成金檐鎏顶的故宫。 从秋风骏马塞北,到杏花烟雨江南,还有水明如镜的日月潭,到太阳光晕也比别处少几圈的维多利亚港。故乡的山,故乡的水,犹如一个五彩迷离的梦,都已离我们远去?? ![]() 一年一度中秋佳节,我们一班就读多伦多璧福中心(Bickford Centre)语言学校的华人同学,常相约欢聚一起,坐在其中一个同学家中后园,吃月饼赏月、品茗清谈。时而我吟一首李白、李商隐。你背一首痖弦、余光中。他则高歌“黄河颂”和“长城长”。身为主人家的大李抱着结他,轻轻巧巧把琴弦一弦一弦弹起,伴着歌声,听着微风吹过大树,满树黄叶籁籁作响。暮然回想一起共读那苦乐参半的日子,真如南唐后主的词所说:“世事漫随流水,算来一梦浮生。”于是,每个人眼眸都升起明澄的亮丽。花般的笑容,绽放在各人的脸靥上。 语言学校学生是一群急切要学好英语的特殊的族群。肤色不同,种族不同,有来自捷克、保加利亚,有来自南韩、日本,有来自中国、台湾、香港、新加坡……就像个小联合国。在这里,每人都有一个湮远璀璨的故事,每人都有遗世挥之不去的离愁别绪。如一片树叶飘落在这辽阔的北国,感到既困惑又无奈。假若不好好熟习语言,再学些手艺装备自己,是永远也无法融入社会,也无法找到一份足以谋生的工作的。 记得当时我们每周五天,每天上三节课。我原在香港任职报社,习惯了晚上工作,凌晨才睡。如今一大早起床“上学去”,尤其大雪纷飞、滴水成冰的冬日,对我这南国女儿来说,真个苦不堪言。有次穿得像个不倒翁,站在北风呼啸的巴士站等车时,冷得仿佛心肝五脏都凝固了。忽见有人不知道地上一滩水早已结了冰,一脚踏上去,“扑”地摔倒,我忙上前扶他,结果二人一起跌倒雪地上。仔细一看,原来正是和我住同一座大厦的小朱,也是我的同班同学。我们以后再没犯这种据说新移民必定免不了的错误。多年过去,我们提起那一幕都不觉哈哈大笑,多奇怪呀,过去的不幸,如今道来往往会成为一个笑话。这是否有点不可言喻、超越我们认知范畴的小哲理呢? 在语言学校读英文时,最高兴莫如上了整上午课头正作痛,却忽听铃声大作、告诉我们午餐时间已到的一刻。在校园餐厅里,华人同学请不自禁团团围坐一桌。吃过饭还有的是时间大家于是天南地北“大侃”一番,也好宣泄一下各人满怀的郁结、愤懑和暂时无法在新环境起步的失落。 我正微笑着想起我班的女老师如何谆谆诱导、耐心细致地指导我们尽快学好英文时,只听得耳边响起来自京城的“前大报记者”阿力的声音:“快而立之年的人了,丢下记者这美差不干了,跟着大队人马‘洋插’来了。还以为自己有学有识,定能混出个人样儿而来。到了,傻眼了,语言不会,经验没有,工找不到,朋友也都丢了。餐馆里被人侮辱,湖滩上被人歧视,还要忍受本是同根生的同胞的欺骗,就不提多伤心了,这‘洋插队’可不容易,世道艰难着哪!” 他旁边的大李接口说:“天地虚空,无处可寄。倓虚法师劝导世人:‘看破,放下,自在。’我的妈,红尘自然早就看破,但在下这近二百磅肉身,如何‘放下’啊,要吃要喝,老兄呀,吃少点也自在不起来,不懂英文又是睁眼瞎,只好先攻下此关再说,找工作也容易点,否则就真的无处可生,无处可寄了。” 大家听了,都笑起来。大李来自宝岛台湾,起初到处打听有没有女孩子要假结婚,他有永久居留身份,只要给他一笔钱就行。后来他迷头迷脑地全情投入学英文,什么假结婚的就再也不提了。 坐在我身旁的是小朱,他是福建人,见众人静下来,他怯生生环视一下饭桌上的人,然后以带闽南口音的国语说:“我在老家乡下时,常听人说外面的人身上都有一张金片片或者银片片,没钱时只要跑到银行去,把那片片往门口的箱子里一插,钞票就会刷刷刷往外吐出来。我想怪不得外面的人回来总是大包小包穿金戴银这么有钱,原来是这样。谁知自己跑出来,才知道这片片不是说有就有的,我这辈子也不知道有没有这福气。” 小朱的话又令大伙儿笑了个前仰后合。但咀嚼一下她话中的天真和哀然后,又不觉伤感难过起来。他对面坐的是方太,因九七惊魂而放弃香港移居此地。她英文说得很流利根本不用来读语言学校,但她说:“在家太寂寞呀,来读书交交朋友也好,可惜你们都不打麻将。”她每天用保暖瓶装一大瓶热咖啡回来,午膳时就分给小朱和我及几个女同学,还不时请我们吃生菓,因此她在圈子里是个极受欢迎人物,大家还齐齐赐她一个外号叫“甜姐儿”。 为了早日掌握异国语言作武器,周六、周日虽然不用上课,我们也自动自觉组成小组到大李家中互相取长补短温习功课。方太自然顺理成章成了我们的“导师”。她常苦口婆心对我们说:“别以为我英文好就不用学了,学无止境,例如我初临贵境,问洋人toilet在哪里?人家却瞠目望著我。原来加拿大不同英国,厕所不叫toilet叫washroom的,习惯不同。” 犹记小朱曾向她大吐苦水道:“老外不知怎么搞的,把自己的文字弄得那么复杂,好好一个‘是’字,要分‘AM’, ‘IS’, ‘ARE’三种说法。一只老鼠叫时,‘叫’后面无端要加上‘S’,两只老鼠叫吗,那个‘S’不知为什么竟跑到老鼠的后面去了,但两只绵羊叫的话,‘S’就失了踪,老师还说他们自祖先起都是这样说话的,真是莫名其妙!” 然而,抱怨归抱怨,最终我们仍然下决心定要勇闯英文关,最后毕竟天从人愿。学习生涯虽有苦有乐,但最令我们这班华人同学印象难忘的一件事,就是当快将举行结业典礼时,学校别开生面地决定当天搞个游艺大会,会内将分设“西班牙馆”、“墨西哥馆”、“海地馆”、“南斯拉夫馆”、“中国馆”、“日本馆”等,并要求各馆有自己国家的风格和民族特色。 这下如炸了营,全校同学不胜欣喜。但学校却不管三七二十一,说你们不都是中国人吗,结果把中国大陆、台湾、香港三地同学全归于“中国馆”。我们也二话不说,反正团结就是力量。而最兴奋的要数日本、南韩同学,他们立刻聚首一堂商量着要“艳压群芳”,为国争光。有个韩国同学甚至情商得父母同意,届时会以小货车把家中的屏风、古董和工艺品也运来学校设馆。我们华人同学当然不能示弱,放学后全都留下研究如何把我中华文化更好地发扬光大。 大李首先在黑板上写下一系列应做事项。小朱却大嚷起来:“看不懂,你写的什么,我看不懂!”大李生气道:“小姐,我写的是中文并非法文,更非俄文。”我笑对大李说:“小朱学的是简体字,的确看不懂你的繁体字。”结果由我做义务翻译。研究好穿什么服装,所播曲子、食物、如何布置等等重要问题后,突然石破天惊地,有台湾同学提出要在“中国馆”门前挂上青天白日旗。“不行不行,”阿力叫起来:“如果要挂旗,就挂我们的五星红旗!”香港那时仍未回归,故此方太冷冷道:“我们也有旗,不如就挂香港旗,免你们台湾啦大陆啦的伤和气。” 见气氛有点僵,我连忙出来打圆场说:“算了,大家都是中国人,别闹分裂,不如把这挂旗问题搁置,就挂富中国民族特色的红纱宫灯好了,挺美挺浪漫的哩!”众人一致同意,一场“挂旗风波”消弥于无形。至于红纱宫灯来源也决难不倒我,开工艺品店的老友李小姐正有一对,届时就去“打劫”了来。 游艺大会当天,气氛热烈。校内到处是欢声笑语。“日本馆”和“韩国馆”布置得很是耀目,播放的“樱花姑娘”、“桔梗谣”等日、韩小调也十分动听。寿司、天妇罗等美食更引起捧场者一窝蜂的你争我夺。而富异国风情的“西班牙馆”、“墨西哥馆”、“海地馆”等馆,光是那飞旋的民族舞蹈、热情如火、充满动感的舞曲,就足以令人惊叹与赞赏了。 “中国馆”当然毫不逊色。玲珑雅致的八角大红宫灯高高挂在以英文写的“中国馆”的两旁。墙上还有“玉珰缄札何由达,万里云罗一雁飞”的对联和字画。中间大台摆设各式各样的中国古董和工艺品,电视萤幕反复放映中、台、港的风景和歌舞片。Hi-Fi播放著悦耳动听的“高山青”、“采茶扑蝶”、和“绣荷包”等曲子。 “民以食为天”更是少不了。台湾小食、北京水饺、上海八宝饭、广东炸春卷、福建乌龙茶使川流不息的人潮个个笑逐颜开。同学们又拍照又录像的争著捧场,把“日本馆”的同学拉了不少过来。穿上旗袍、仪态万千的方太笑语盈盈,以流利英文向同学们介绍中国文化,更赢来阵阵掌声。经此活动我们更深切明了团结的重要和体会成功的喜悦。从过去被勒索“人头税”到如今迈进国会成为国会议员,华人在加国曾走过一条辛酸之路。自强不息,自尊自重,是华人不可缺少的支柱。作为新移民,语言能力的掌握,更是最基本的起步关键。 可幸我们一班华人同因付出必要的努力,终学会英文。后来阿力进入一间加人大公司,被派遣回上海工作。小朱跟大学毕业的丈夫到卡加利定居。他目下正进修会计课程,已拥有两张信用卡。方太不甘寂寞,已回流香港。最好玩是大李,忙这忙那的发展了多番大计后,事业无成,最后与友人合开餐馆。我自告奋勇为他拟了个及其独特的店名叫“长城外,古道边”。可他皱眉摇头说待他将来不定当上歌手时,做他新曲子的歌名倒差不多,很不给面子的竟弃之不用,更了无创意起个毫不独特这个“福”那个“楼”的俗名。幸店名虽不独特但他们的菜式则十分别致,结果客人似云来,令大李得意非常。 |
电话:647-830-8888|www.66.ca 多伦多六六网
GMT-5, 2025-12-5 06:01 PM , Processed in 0.044670 second(s), 23 queries .
Powered by Discuz! X3.4
Copyright © 2001-2020, Tencent Cloud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