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5回国2，故乡的云，还是那样的绚烂

　　朋友附和：“是啊！当年为了离开农村，搞个市民户口，拼命学习。没有电，晚上就点煤油灯，结果鼻窟窿眼里都是黑的。高考前，校革委会主任说：‘考上大学就能吃上白膜，还有大肉。’那个时候，能吃到肉，多大的诱惑，电灯电话再加上肉，那就是共产主义啊，哈哈。”

　　农村孩子没啥理想，就是想离开农村。那时上个大学不容易，考个中专比现在读博士还难。民以食为天，要不是学校每个月给二十块钱的助学金，很多人根本读不下来大学。

　　“金七七，银七八，七九以后豆腐渣。现在条件好了，人人都能上大学，全民素质提高了。明天陪你去市中心逛逛，那儿变化才大呢。”

　　第二天一起床，收拾完，去楼下超市吃早点。超市位于一座二十多层大楼的地下室(Basement)，规模不大，经营各种杂货，时令蔬菜，水果，......；宾客盈门，熙熙攘攘，一条大队波浪弯，买馒头的人都堵到了门口。看来佩蒂-克拉克(Petty-Clark) 定理不仅适用于西方资本主义社会，也适用于东方社会主义社会：随着经济发展，社会进步，标准化普及，第三产业扩大，人们不再羁绊于家务。

　　餐饮部提供的早点种类令人眼花缭乱，都是我从小就爱吃的，在温哥华根本没有这大饱口福的机会。一大根油条不到三元人民币；烧饼一元一个，五元给六个；糖糕，烧饼，见过的，没见过的，原始的，演义的，应有尽有，且价格低得让人尴尬，真想多给点钱。

　　如此便宜，是内卷？还是一直这个价钱？当今的经济发展运行到了于康德拉季耶夫周期的哪个阶段？下一步要向哪个方向发展？

　　揉面的大嫂，身材魁梧，力大无比，好似当代孙二娘。随着奋力揉面，她呼呼喘着大气，身上的肉上下抖动，肥沃的脸上豆大的汗珠啪啪往下掉，不断撩起围裙擦拭。

　　问候大嫂：工作辛苦，挣钱多多？

　　大嫂擦擦汗，抱怨：“挣他娘啥钱？没办法，两个孩子上学哩。”

　　干几年了？以前做什么工作？

　　大嫂指指脚下。原来这座大楼的地址曾是一家企业，后生产停止，职工遣散，厂址被开发成房地产。

　　接过油条，居然怀疑面里有汗滴，不卫生，这不是忘了阶级苦，没记住血泪仇，忘本了吗？犹豫间想起，莫言(就是那个诺贝尔奖文学奖获得者)透露山东高密之所以能酿制出丰满醇厚，香气绵长，令人陶醉的红高梁酒，其独家秘诀就是往酒坛里撒尿。这可是千百年的祖传秘方，不外传的呦。开玩笑！早有准备，出发前，买了加拿大的旅行医疗保险，不怕。

　　一看表，赶紧到门口等朋友。

　　朋友大学毕业后回乡，退休前是某机关的办公室主任，也算是当地有头有脸混得不错的人物。没想到他骑了个电动自行车来接我。看着这小轮电动车，便问：能行吗？两个老家伙这是要打把式卖艺？还是印度街头杂耍？

　　在我们这个生活成本极低的内地城市，交通相当方便：出租车六元起价(一加元多点)，十几元钱(2-3加元)能送你到达所需的目的；坐公车更合算，两元人民币上车，随便坐，直到终点。

　　朋友说：“市中心不好停车，摩托车方便。另外，重要的是让你体验一下贫下中农的生活，别高高在上，不食人间烟火：何不食肉糜？”

　　中华大街曾是本市，甚至省里最豪华的大街，道路两旁长满法国梧桐树，白天繁忙，夜晚浪漫，夕阳西下时，人们感觉行走在巴黎香榭丽舍大街，风情万种，诗意满满。

　　沿着大街北上，正如早点大嫂所说，大街更现代化了，两边建了很多大楼，相当一部分是金融大楼，仿佛行于纽约下城，多伦多Bay街，温哥华downtown。

　　路上谈到超市的物价，朋友极不以为然：“超市里的便宜，街边的更便宜。现在跟过去不一样，收入两极化，消费也两级化，同样的东西，天地差别，比如猪肉，便宜的十几块，贵的要好几十块，就看你有没有钱。金钱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！过去是朱门酒肉臭，现在是朱门酒肉贵，都是过年吃饺子，杨白劳吃的饺子和黄世仁吃的绝对不一样，不信一会儿让你看看。”

　　文明社会的基本要求是人人吃饱穿暖。吃不饱穿不暖，底层社会要闹事，影响社会稳定，动摇统治基础，因此不管好坏要让底层人吃饱，所以基本食物必须便宜。《经济学人》(The Economist) 推出汉堡包巨无霸的价格作为一个衡量世界各地物价的指标，用来反映世界各地的经济状况。随着东升西降，世界经济发生变化，应该建立一个“烧饼指数”来衡量中西方的物价购买力指数。

　　市中心高楼林立，干净现代，且伴着美丽的街边公园；马路宽敞，十字路口有漂亮女交警在指挥交通，马上会让人想起几十年前被称为大连一道风景线的女骑警。

　　闲逛时，无意中发现居然有Tim Hortons，Starbucks (星巴克)等西式快餐店，最醒目的是那个在美国上市作弊的瑞幸咖啡(Luckin Coffee)。看来资本主义的生活方式对这个内地城市渗透得不轻。坚决要求进去看看。

　　星巴克里只有一个女店员。两个老家伙进来没引起女店员的兴趣，显然她知道我们这种人不是什么正经客，不会消费的。广告牌列出饮品的项目不少，但与温哥华，西雅图的有所不同，演义品种不少，极具本地特色，土货洋卖，价格不菲。

　　朋友说：“所谓什么特色就是造假，为假货解脱。商家利用人们的虚荣心，挂洋名卖土货。”

　　Tim Hortons也一样，摆着一盘Donuts（甜甜圈)，种类不多。因为我在南素里的Tim Hortons打过工，一看就知道有些甜甜圈不新鲜，再一看价格，要二十几块钱一个，相当于三，四个加币一个，比温哥华的价格一点不低。

　　出来后，朋友打趣：“怎么样？不再说价格低了吧？那个什么甜甜圈还不如咱们的糖糕好吃，一个洋面圈能买好几个糖糕，买的烧饼够一家人吃好几天的。经济发展了，先富起来的人抢占先机，势力越来越大，控制着社会财富的分配权，越来越富；穷人依然是那么穷，受治于人，被动无奈，难于复制。快速发展后，社会趋向稳定，阶层变得固化。”

　　这就是马太效应：凡有的，还要加给他，叫他有馀；凡没有的，连他所有的也要夺去。

　　强者制定规则，弱者遵守规则。

　　前面是本地最大的超市，美食林。朋友建议再体验一下物价，进去看看。

　　一进超市就有试吃，比Richmond的Costco还慷慨，大饱口福，不亦乐乎？

　　水果，蔬菜，零食，点心，you name it! 本地的，南方的，好像还有外国来的，可以说是物质极大丰富，种类既多又好，光西瓜就有好几种，一，两块人民币一斤，几毛加币一磅，和温哥华的价格比较match。

　　朋友见我惊讶，说：“时代不同了。世上无难事，就看囊中钱。还是那句话：金钱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。钱到物到，什么都有。”

　　按照马克思主义理论，共产主义的基本条件是：物质“极大丰富”。眼下的家乡不是共产主义，起码也是个半共产主义。

　　“看看鱼肉吧。现在不缺肉，不要肉票了。哈哈。”

　　商品确实丰富，但价格并不都便宜。鲤鱼十几块一斤，二加币多一榜，算比较便宜的；黄花鱼，五十八元一斤，相当于十多加币one pound，在温哥华的中国超市，大约是五加币一磅，有的甚至更低。卖鱼小伙像阿庆嫂一样，眼观六路，耳听八方，一边杀鱼，一边和我们打招呼，问想要点啥？

　　猪肉摆了一大溜，种类极多，便宜的十几块人民币，贵的要三十好几，相当于五，六块加币，不算便宜。售货员大姐说：“这是黑猪肉，如果你要，可以打折。”

　　什么？超市里还能打折？

　　朋友笑着说：“不但能打折，还可按你的要求处理好。要肉片，肉丝，切好；要肉馅，当着你的面绞好。”

　　中国人就是伟大，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，这才是地道的自由经济，市场经济。黑猫白猫，卖出猪肉就是好猫。禁不住频频点头。售货员指着身后的搅碎机，热切地看着我，......

　　Deli(熟食部)更是五花八门，人未到，已香味扑鼻，垂涎欲滴。酱牛肉，六，七十元人民币，相当十几个加币一磅，虽然价格比温哥华的不便宜，但绝对地道。售货员递给我一片试吃品。当我表示酱牛肉非常好吃时，售货员立刻切下一大块，上秤，包好，递给我。我愣了楞，然后接过来。

　　……，

　　出门结账时，问Cashier：每天工作多长时间？工资高吗？

　　干练的Cashier小妹还会侃几句英语，羞涩地说：“从早到晚。三，四千。”

　　朋友说差不多现在就是这个价，公平。

　　工资低导致消费低，消费低导致物价低，物价低导致工资低，这样对社会的发展不利，对劳动者也不公平。一个社会是否繁华，文明，不应看这个社会的精英阶层，而应该看这个社会的最底层。只有社会的最底层生活得有尊严，这个社会才算是繁华，文明的。

　　“风来了，吹风；雨来了，淋雨，要面对现实，知识分子不能太理想，五谷不分。手心手背都是肉，但肉和肉不一样。哪个社会也不可能人人幸福，事事如意，村长终归只有一个。”

　　出什么事了？前面那座酷似Richmond，Bridgeport大街进入YVR机场桥下那座International Trade Center的大楼前，怎么那么多人？广场上人山人海，车水马龙，都影响交通了。

　　朋友说那是本地有名的大饭店。看得出来，颇具千年古城明楼的大气，气势不输International Trade Center，应该是本地的华尔道夫了。

　　走近发现：广场摆了长长一大排桌子，上面堆满餐盘，带着高帽的餐饮人员忙前忙后，不亦乐乎。这是公益party？餐饮怎么搬到广场？生意做到马路上？看那食物色，香，味俱佳，物美价廉，比早点大嫂做的吃食要专业多了。

　　山珍海味帝王宴，飞入寻常百姓家。这是不忘初心，牢记宗旨：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啊！?

　　看着美食，朋友戏说饿了，可没时间排队，就指着前面一座大楼，说：“前面是新世纪大厦，最大的商业中心，那上面有餐厅，我们去那儿吃点。”

　　大厦位于市中心两条最主要干道的交叉点，七，八层高，毫无疑问是本市的标志性建筑。再一看，对面是那个苏联专家楼，可遗憾的是，其古老庄重的风格与周围现代化环境显得极不匹配。

　　推开厚重的金色大门，满眼都是奢侈品，高档货，豪华大气，奢靡显贵，比肩多伦多的伊顿中心(Toronto Eaton Center)，超过Burnaby的Metrotown。

　　这表是Tissot的吗？更像Rolex的；那款化妆品一看就是“资生堂”的，肯定是！还有Lancome的化妆品；华为手机，就是漂亮，再看，手机牌子，款式多得让人眼花缭乱，哪款也不让Apple的；电视机更是五花八门，又好又便宜，且都是国产的，一千人民币(二百加元)能买到个相当不错的；......

　　Coach包！进去看看。三个漂亮女孩，一个在看手机，两个迎面过来，问我们给谁买？喜欢哪一款？

　　随便看看。

　　“这是本市唯一一家Coach专卖店。”努力介绍，极其耐心：“Coach是美国品牌，中档奢侈品，价格不高，也就二千到一万，......”

　　发现几款和我在温哥华买的Coach包的款式相近，价格在五千元左右，比我买的价格高一倍多。

　　当时为了买回国的礼品，在温哥华四下奔波，踏遍商社，不耻下问。曾疑惑地问Richmond Center Mall里Coach包店的服务员：为什么你们店里的包比Delta，Tsawwssen Town Center Mall里，那个Coach店里的商品贵那么多？他们是不是卖假货？

　　服务员显然看不起我这个土老帽，用港普(香港普通话)正告我：“You're kidding me! 你以为和你们中国一样！？加拿大绝不可能卖假货！我们的质量和服务比他们的好；他们的货是专门为outlet设计，生产的，质量和服务不如我们的，价格当然比我们的低。”

　　眼前这些Coach包，不知道是哪类货？

　　朋友感慨：“很少来这个商城，这么多年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店。真不便宜，顶一个月工资了。”

　　商夏豪华，客人稀少。搭电梯拾级而上，层层显着贵气，柜柜透着豪华，最后登顶餐饮部。八大菜系佳肴，五湖四海美食，朋友说：“吃啥？点！”

　　虽然是中午时分，但空空荡荡，看，前边有个面馆。老板像《基督山伯爵》里卡德鲁斯那样热情好客。Menu列出面的种类好长一大串，价格均在五十元上下。看来成都机场那个面馆服务员实话实说，没打埋伏。

　　肉汤面，给个皇帝都不换。看着碗，吃着面，想着回国这段时间，一切都变了，翻天覆地的变化。

　　塔状的社会结构，现在是塔尖越来越尖，底座越来越大，两极分化明显，同居一片天，生存两空间：穷人过穷人的日子，富人有富人的生活；穷人吃穷人的食物，富人享富人的消费。

　　是啊，穷人在什么社会都是穷人，富人在什么社会都是富人。毫无疑问，物质文明确实大发展了，但基尼系数(Gini index)也拉大了。当今社会，要么镰刀，要么韭菜，不可兼得，不可调和。

　　萧瑟秋风今又是，换了人间。